孤寂的河床

河床痛恨起河水来，他感觉她利用了他现在又把他抛弃了。

河水曾经咒骂过河床，嫌他限制了自己的自由；她嘲笑他，就像刀锋嘲笑刀柄的驽钝一样。而河床却不以为意。他只会记着她的轻灵和诗性。她就像一件轻盈的羽衣，在他身上婉转浮动。他看到了她的晶莹剔透，曼妙的身体，翩跹的舞姿，以及追逐嬉戏的鱼儿，轻轻摇曳的水草。两岸葱郁的树木以及鲜花，也让他赏心悦目。她时常会与他打情骂俏发出哗哗的欢笑声，但有时任性的河水也不会听他的劝阻，挣脱他跑到岸上去，那一部分再也没有回来。这时，他就觉得很怅然。长久以来，他都是一个“幕后工作者”，在她美丽的外表下默默地支持着她、约束着她。因为他知道，有时她会像卡门一样疯狂。很多时候，他也搞不清楚，是先有了她还是有了他，或者是她创造了他还是他创造了她，也许他们亘古就这样相依相偎着。

他们的关系就这样维持了不知多少年。后来，河床发现了一件惊诧莫名的事。河水再也不那么清澈碧透了，而是变黄了变黑了，似乎还有一股臭气。是不是自己老眼昏花了呢，或是沙子钻到眼睛里了？或是她变质了？他这样问自己。故老相传，黄河水清，天下就政治清明。如果连这条河都变浊了，那多么可怕啊！世道变了吗？他弄不清楚。

他突然埋怨起河水来。因为他现在什么都看不见，周围一片黑暗。他怨声载道，河水选择沉默，她没有了往日的欢笑。慢慢地，他也选择了沉默。因为他想，或许这不是她的错。

有一天，河水不见了。当河床重见天日的那一刻，看到的是灰蒙蒙的天空，两岸的树木和鲜花也不见了，一片荒凉。远处有一些密密麻麻的大房子，房子的上面都有一个高高的圆筒，浓浓的烟雾就从那里面冒出来。当他把目光收回时，发现自己身上有一层无颜六色的厚厚的污渍，他顿时觉得自己就像一个小丑。而且，他的身上有很多的残骸，那些骨头似乎是鱼的。他看见最后一条鱼在他的肚皮上拼命的拍打着，终于不动了。

“她到哪里去了，难道真从人间蒸发了吗？”

阳光分外刺眼，裸露于光天化日之下，就像被人扒光了衣服，他感到非常难堪，无所适从。他也终于发现他的身上为什么有那么多的污渍。从河道两旁的管子里流出来的红的黄的黑的和其它颜色的污水，全部渗入到他的躯干当中，而且恶臭扑鼻。人们全都将一些脏东西倒在他的身上，那是些花花绿绿的东西，还有黑色的或绿色的长着翅膀的虫子在那些东西上肆意饮啖。满目都是污秽。有的时候，会有几辆跑动的车子在他身上到处乱挖，而他身上到处都是伤口。满目都是创痍。

他突然痛恨起河水来。如果有你，我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？没有了你，我成了什么样子！

“她到底到哪里去了呢？”

在他的孩童时代，河水也会跟他玩捉迷藏，不过她很快会回来。但这次他感觉不妙，因为什么都变了。他想哭，但没有眼泪，他只能默默等待。

有一段时间，他会想起那个遥远的年代。在静谧的月光下，她对着他轻轻地倾诉，就像一首虚无缥缈的歌声在他耳旁久久的回荡。而现在他成了她曾经存在过的印迹，她却成了他永远的痛。

有一位智者说；“干涸的河床，并不感谢它的过去。”面对裸露的河床，其他人会想些什么呢?